梦想从来不一样

  文/天真无邪

  孙彻第一个注意到了这个女生的不同寻常。

  头占身体比例超乎寻常地大,齐耳短发,清秀沉默,坐在后排角落。某次数学考试一道填空题,用1、2、3三个数字组成一个最大的数,全班五十多个学生,只有苏薇写了2的31次方。

  那年他们上小学二年级。

  他不会理解小学里那个严厉寡言的数学老师对苏薇超乎寻常地喜爱。直到初中学到次方后,孙彻才恍然大悟这个答案究竟多么惊心动魄。

  他和她仍旧同班,而她依然沉默,坐在最后排的角落,保持着任何课都走神的态度,完美无误地把成绩把握在中游水准。而他始终稳居年级第一,家长会的宠儿,学生中的权威,年年在班队会宣讲自己的学习经验和方法,无非挑灯苦读心无旁骛,才勉强不被虎视眈眈的好学生们抢去风头。

  能吃得下苦的中国学生不在少数,而天赋异禀的少年往往被尘土埋没。能够避开正确答案,不让成绩过分引人注目,又不居于下游被老师留堂教育,靠的绝非一腔苦读。

  孙彻看过苏薇的期中考卷,选择题答案呈现很奇怪的分布,逢偶必对,逢奇是ABCD依次排布,像个孩子气的玩笑,自娱自乐。她担得起恶作剧的后果。

  那震撼,已经不是2的31次方可以形容。

  (一)

  孙彻**过苏薇很长一段时间。

  迟钝木讷慢半拍,社交狭窄,日常无能,分清楚向左还是向右转居然会是难题,生活对她就是一场磨难;总能不经意在手工课上瞥见她手足无措地摆弄剪刀和胶水;在女生们痴迷韩剧潸然泪下的年代,她在冷酷地看一本欧洲教会秘闻的书。

  人人都要当公主的年代,她想成为酷似拉尔夫的红衣教主。

  多么特立独行多么酷。

  下课的时候孙彻凑过去,问她:“你相不相信有圣诞老人?”苏薇有点被吓到,从漫画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个英俊少年探究的脸,摇头。一拍即合,他迅速做出反应,“我也不信,我觉得我们应该联合在一起。”

  对这种资源混乱搭配觉得可惜的,反倒不是当事者本人。班主任三番五次地公开或者私下敲山震虎,暗示孙彻不要被苏薇拖后腿影响成绩。他不动声色,心里想,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酷?

  她在数学课看微积分的题目,她执意把答题卡涂成微笑的表情,她有一套《铁臂阿童木》的**漫画。还有,她聪明得像一个神话。如同雷纳德原谅谢尔顿的荒谬那样,孙彻立刻原谅了苏薇的格格不入和荒唐。

  他觉得全世界都在误解苏薇,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拯救这个拙于应对人情世故的天才,就像鲁滨逊需要星期五,卷福不能离开华生单*匹马。他照顾她,光明正大。中午多带一份午饭,教她用筷子的正确方法,在她手忙脚乱夹丸子时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,双休日带她去书店借新出的漫画,蹲下来帮她系鞋带。

  孙彻是独生子,最初的接近除好奇以外,也曾有寂寞的因子作祟。她就好像自己的妹妹,笨拙单纯碰得满头伤,她的情商全部用来填补智商。她能轻而易举将数学题做到接近满分的成绩,她也会在大冬天上课的时候忘记穿大衣,冻得瑟瑟发抖,可怜兮兮向他求救:“孙彻,为什么教室这么冷啊?”

  他就像个老妈子,常年预备双份手套口罩以及感冒药,急匆匆地脱了外套递给她,端水送药牵肠挂肚。可事实上他并没有一个妹妹叫苏薇。

  流言太伤人。

  有人在黑板上画了两个Q版小人手拉手坐在树上,苏薇标志性的齐耳短发,孙彻的黑框眼镜不太像,有什么中伤比诬蔑友谊来得更加不可承受?他扔下书包冲过去揪住肇事者吵闹起来。

  谁都没有好下场,纠纷被经过的校长看到,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,最后发展成全校通报。他和她超乎一般同学的友情顿时大白于天下。孙彻的妈妈就是学校的教导主任,听说之后,想方设法把他调到了学风严谨的七班。他不能经常看她,偶尔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见对方。她躲着他。

  那是青春期拉开序幕的征兆,他和她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,所以孙彻坚信,他们更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。

  他端着盘子大大方方坐到苏薇的对面。她呢?她总是那样,没了他也是那样,这发现让孙彻有点灰心,但很快就不了。他把自己盘里的鸡蛋拨到她碗里,她没犹豫,又给夹了回去。就跟小孩子似的较上了劲,几个回合较量后他被她的固执给打败了,急得抓耳挠腮,连连哎了好几声,急了:“你也别辜负下蛋的那只鸡啊。”

  苏薇鼓着腮帮看着他,一下就乐了。

  (二)

  她的成绩开始显山露水,是在初三下半学期。因为孙彻打定主意要考附属高中,他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,应该说,孙彻不想失去在初中结识的所有好友,但没有人会不自量力到和年级第一争取这所初中仅有的两个名额。真正把这个约定放在心里的,只有苏薇。

  她当真了。

  于是在下一次月考,她认认真真准备,认认真真考到年级第一,孙彻屈居第二,比她低了整整一百分。全校震惊,而孙彻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先意识到,苏薇是那样的人,不是她考不到,而是她不想要。没有人会和天才论高低,他这样安慰自己,然后努力微笑。苏薇还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他另外一个好消息,他的妈妈鼓励她和自己多多接近。

 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,连婴儿都识人眉眼高低,一张漂亮的成绩单是无往不利的通行利器。一对成绩优异的男女学生走在一起,会迎来百倍的宽容和善意。

  他应该大声地赞美,浮夸地替她开心,而不是以为,他拯救这个天才的计划行将末路。没有人不会对优等生网开一面,连班主任都眉开眼笑称她小薇的时候,孙彻觉得,他根本不需要为她的生存状况担忧。

  她是个出世的天才,同时也是个怪胎,对,怪胎。在孙彻听到班级里有人这样偷偷议论苏薇的时候,第一次,他有了一种被人说出心声的感觉。也是第一次,他没有以朋友的身份出面反驳。

  很多年后他在大学修习心理学,逐渐了解到人性中一直有种安于困境的成分在。苟富贵勿相遇,贫贱的时候我深深记得你,而当富贵时我们最好不要再重逢。

  大约就是这个意思。

  友谊要继续维持下去,考验的是两人对未来变故的承受能力。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裂痕的?是某次晚自习,他放她鸽子约了班里另外女生一起?还是那次月考,她再度轻松拿到第一?

  刻苦勤奋是不属于她的形容词。她会在他刷题的时候用PSP看《铁臂阿童木》,她从来没有向老师请教难题的经历,她能在看一道题目的同时迅速写下解题思路,即便这道题可能已经困扰了他整整一个星期。曾经他希望她能够和自己站在一起,而现在他却背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
  最重要的是,她的高智商阻碍了她感觉别人情绪的能力。她慢热,她单纯,她在误伤别人的时候仍旧以为是在替对方解决难题。当雷纳德继续忍受谢尔顿到下一季的时候,孙彻决定向她坦诚心情。

  诱因是那次月考,他考砸了。如果说有些人用考砸作为客气,那么这次成绩,则是他求学生涯中前所未有的低谷。苏薇收拾了书包来约他一起去自习,说什么自习,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人奋笔疾书的独角戏。他推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休息,苏薇深信不疑。等她一走,他立刻就和班里另一个女生去了图书馆。他无法向别人承认这目的的初衷:他想以一种看似轻松的姿态,重新赢得第一。

  直到被来图书馆还书的苏薇当场撞破。

  那滋味,让他瞬间想起之前恶作剧的Q版小人画。只是那时候的具体心情,现在无论他如何回忆,却已经什么都想不起。

  那时候我们再好,也只是因为,那时候的**真少。

  (三)

  所谓嫌隙越拉越大。

  第二天上早自习,班主任公布附属高中预录取的名单。虽然孙彻在那两次关键性的考试上接连失利,但上面仍旧有他的名字。午休的时候班主任找到他,委婉暗示他要好好珍惜。

  他再三试探,老师终于露了口风,这个名额,是苏薇主动让出来的。

  谁都了解他迫切的需要,因为焦虑,因为母亲,也因为一直以来的优越感。

  他是个优等生,或者说,他习惯当个优等生,而不是一个天才的注脚。

  这是第一次,在这段逐渐丧失平衡的关系中他出离愤怒。他找到苏薇,他如芒在背,他觉得外面有无数双眼,轻蔑地看着自己如笑话一样的苦读。

  这算什么?天才的施舍,还是她对他曾抛弃她的一次报复?

  愤怒劈裂他的嗓子,话一出口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多么蠢不可及:“对,你聪明,你厉害,你不用功就能拿年级第一,但我告诉你,我不需要你这么自以为是的怜悯。”

  值日的学生窃窃私语地看过来,昔日出生入死的挚交落到如今面目可憎的地步。倘若孙彻当初能够想到此刻的结局,他是否会选择不自量力拯救这个格格不入的天才?很多相濡以沫的故事最后都可以归为一个前提,我帮助你,只因为你处处不如我的际遇。而人世间最有趣的际遇,也许只因天意从来高难问。

  苏薇惊慌失措去拉他的手,被孙彻狠狠甩开,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,掉头离开了这里。

  战火一直蔓延到中午吃饭的时候,苏薇端着餐盘小心翼翼蹭到他身边,把两人都很喜欢的白煮蛋拨到他碗里。他当机立断夹了回去,推挡的过程中孙彻一个手滑,鸡蛋掉到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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