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我们从奥斯提亚启航时,水上有潮湿的寒气,我颇不智地待在甲板上,希望能望见意大利海岸在薄雾中消隐,并动笔给你写这封信。?

原先信中只打算为了尼古拉枣表示我的谢意,也告诉你虽然我们暌隔已久,我的情谊始终不渝。然而到如今你一定明白,这封信已经扯远了;不知我接下来还会发现有什么要说,只求老朋友担待听完。
无论如何,那寒气使我受了风寒,发起烧来;我又身体欠安了。我没有告诉菲利普斯这个新起的微恙,反而要他对我的健康放心;因为我似乎非写完这封信不可,不愿意菲利普斯的操心将我打断。
对我的健康问题,我一直没有旁人那样关心。我自幼体弱,各种病症层出不穷,由此致富的医者有多少,我宁可不知道。我怀疑他们的财富属于无功受禄,但我也不吝惜我给的赏赐就是了。
我的身体频频将我推到死亡的边缘,以至于在我年届三十五岁第六次任执政官时,元老院下令,执政官和圣职祭司应四年一度为我的健康立下誓言并奉献牺牲。
为践行这些誓言应举办赛会,让民众不忘祈祷,并应鼓励所有公民,或单独或全城集体,在各所神殿为我的健康而不断献牲。
这当然愚昧可笑,但是它对我健康的用处,至少不亚于我的医者们施于我的各种药方和治疗,同时也会令民众感到自己与帝国的命运息息相关。
这个封闭我灵魂的墓室,一生之中六次将我推至凡人终会陷入的永恒黑暗的边缘,却六次都退了回来,仿佛有一种它无法凌驾的命运要求它这样。
我比朋友们都长寿得多,然而却是在他们身上,我比较完全地生活过。
所有人都死了,我那些早年的朋友。尤利乌斯·恺撒卒年五十八,比我现在年轻将近二十岁;我一向相信他的死不只是由于刺杀者的匕首,也同样由于表现为疏忽大意的厌倦。
萨尔维迭努斯·鲁弗斯卒年二十三,他自认背叛了我们的友情,宁死不愿蒙羞,于是自尽。可怜的萨尔维迭努斯。我早年的朋友中间,他最像我。不知他是否明白我才是背叛者,他只是受了我的污染,做了无辜的牺牲品。
维吉尔卒年五十一,我在他床边送终;当时他神志不清,自叹壮志未酬,要我答应销毁他写罗马基业的伟大诗篇。还有马尔库斯·阿格里帕,卒年五十,一生从未染病,猝死于才华横溢之时,我赶不及与他告别。
又过了几年——我记忆中的年岁错杂融合,如同大鼓与鲁特琴与喇叭交鸣,合成一个声音——梅赛纳斯与贺拉斯在一个月内相继去世。除了你,亲爱的尼古拉乌斯,他们是我最后的老朋友。
如今随着我自己的生命点滴流失,我看出他们的人生具有我一生所没有的某种匀称。我的朋友们死于才华横溢之时,事业已有成就,但依然有再度建树的憧憬;他们也没有不幸地发觉生命是枉费的。
现在我看出,我过去二十年的人生是枉费的。亚历山大就幸运在英年早逝,否则他会领悟到征服世界是一件渺小的事,统治世界更是不值一提。
如你所知,无论景仰我还是诋毁我的人,都喜欢将我比作这个雄心勃勃的马其顿青年;今天的罗马帝国确实由最初是亚历山大征服的许多土地构成,我确实像他一样青年当国,我也确实在最初是他以铁蹄兼并的许多土地上旅行过。
但是我从来没有期望过征服世界;说我是辖治者,还不如说是受辖治那么真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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